朱振笑吟吟的看着胡莱。这老货不知廉耻啊!这种由芦苇和其它草料混合制成的浆水,正是造纸的关键之所在,告诉你?就算现在没有什么产权意识,但是这已经属于“秘方”的范畴,是足以传家万世福泽子孙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示人?胡莱也知道自己唐突了,被朱振这两声“呵呵”笑得面皮发热,窘迫不堪。不过看着朱振得意的样子,又气的咬牙,心想总不过在我眼皮子底下,就不信弄不出来这种浆水的配方。等到被某弄明白这关键之处,哼哼……想了想,却发觉就算自己掌握了这种浆水的配方,也不能将朱振一脚踢开。现在朱振算是以技术入股,借助胡家仅存的遍布江南的销路。但是朱振可是有着在南国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自己又不是刘家能够让朱振有所顾忌,要是敢玩一招绝户计,保准分分钟被朱振来个真正的绝户。至于那“轴承”之秘,更是想都别想。此物之精髓在于起铁质优良,而遍数华夏之翘楚,莫过于生产出无数如神奇般火炮的军山。即便朱振将“轴承”的制作方法告诉胡莱,胡莱也不可能得到如此优良的精铁来制作。看着水碓房内转动不息的齿轮石磨,以及来来往往脚不沾地的仆役杂工,胡莱不由得感慨万千。朱振不仅仅是掌握着全新的造纸秘方,更有一套严密的体系来支撑,强过胡家以往的造纸作坊何止一倍?只要所造出的纸张质量不是太差,这门生意大赚特赚几乎是注定的……二人自水碓房走出,沿着平坦的道路向作坊的正屋走去。微风阵阵,竹叶沙沙,满眼青翠,漫山叠嶂。作坊正门外建了一溜水池,用来抄纸。此时正有不少抄纸工把舂好的黏稠纸浆放入纸槽,加水搅拌,溶解均匀,成为稀薄的浆液。抄纸工把竹帘放入纸浆,轻轻晃动,使纸浆均匀沉淀,形成一层膜,就成了湿纸。再把竹帘放到纸架板上,轻轻揭起竹帘,湿纸就留在了板上。这样一次次重复,积累出厚厚一叠纸,慢慢榨干水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正背着手,挨个查看抄纸工的操作程序,若有错误之处,便站在旁边语气和缓的详细讲解。一边干活的抄纸工也会留神倾听,若是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会立即加以改正。抄纸工是一门技术很强的手艺,若是能练成这一门手艺,这一辈子都不愁吃上饱饭。老工匠讲解的时候很详细,很认真,神情和蔼,绝无半分骄横之态。看得出来,那些抄纸工对这位老工匠亦是非常尊敬,在他讲解的时候,大家都轻手轻脚避免发出声音,打扰到老工匠。朱振就静静的站在那里,驻足倾听,丝毫没有上前打断的意思……胡莱心中暗自折服。以朱振的身份地位,却似乎从来没有在人前表露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更没有刻意的露出礼贤下士的惺惺之态,虚伪做作。他似乎对于任何人都能保持一种平和的态度,只要你能够表现出相应的能力,他都会给予相应的尊重。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人,日常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纨绔之气。但是谁要是招惹到他,那种暴戾、狂躁、棒槌的性情便会毫不保留的发泄出来,管他是谁,谁惹到谁就得倒霉!老工匠详细指导了抄纸工的错误,等到抄纸工完全理解之后,才发现朱振站在自己身前……老工匠赶紧上前施礼道:“东翁,几时到来的?请恕老朽失礼了,居然未曾见到东翁。”朱振笑呵呵的点点头:“不必多礼。怎么样,一切可曾顺利?”老工匠便不再拘礼,神情振奋道:“有东翁的新技术,加以造纸秘方,自然一切顺利。非但如此,因为此地为伯爷领地,一切资源调配快捷,速度比之前在姑苏快了何止数倍?十日之后,第一批纸张就可以上市发卖。”朱振欣喜道:“这么快?可有成品拿来于某一观?最好是上等的纸张,某看看与普通的纸张可有多少不同之处。”老工匠颔首道:“自然是有的,东翁请随某来。”说着,引着朱振与胡莱穿过作坊的庭院,向正屋走去。胡莱则两眼四下观看,不是露出震惊的表情。如他们胡家之前的作坊想必,现在的造纸程序实在是太过繁杂了!老工匠是朱振在应天作坊的老人,后来在姑苏也呆过一段时间,一直醉心于造纸,并不知胡莱是何许人,不过朱振既然能将其带来,自然不虞泄密,便介绍道:“一支毛竹,要经过砍竹、断青、剥皮、断料、泡石灰水、烧煮、浸泡、打浆、捞纸、烘干等十几道工序,才能变成纸。若是想要精益求精,使得纸张的质量更上一层楼,甚至还要再加上几十道工序……”胡莱咋舌道:“这么多工序?与现在想必,吾胡家之前的作坊,简直就如同小子过家家一般幼稚可笑……”老工匠这才知道胡莱是胡家人,傲然道:“若论起世间格物之道,莫过于吾家东翁者!这造纸之术的改进,可是东翁带领吾等试验了无数次之后才摸索出来的经验,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造纸之术!”朱振听了这话,有点脸红……其实对于造纸过程当中的每一道工序,朱振都只是在旁边指挥工匠,通过千百次的实验所验证出来的正确方法,朱振只是张张嘴而已。但是说是朱振的功劳亦不为过,这其中所蕴含的化学反应,却是这些工匠敲碎脑壳也不可能懂得的奥秘……比如泡石灰水这一道工序,工匠们只知道经此工序之后,所造出的纸张莹白光泽,却不知其故。竹纸通过石灰水浸泡,竹子与石灰结合形成了碳酸钙附着在竹纤维上,经过氧化之后,钙与氧就形成了结晶体,会让纸面产生光泽。所以这种竹纸哪怕经过若干年氧化,依旧可以做到摩擦不破,百褶无痕。进到正屋,老工匠拿过一张制成的竹纸铺在桌上,竹纸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纸下的桌案纹路清晰可辨,细看表面如有包浆,呈现玉石般的光泽。又拿过来一张书轴,展开,给朱振展示。胡莱眼前一亮,这种品质的竹纸,的确是市面上几位罕见的精品!老工匠自豪说道:“当年有人临摹《兰亭集序》,用的就是这类纸。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上等竹纸,品质与我们所造出的这种纸张不相上下,可是市面上那些上品竹纸的售价,却是每刀数百钱以上!”一刀一百张,一张纸的售价达到数文文钱以上,尽管这是最上等的纸张,但是由此亦可看出此时纸张的昂贵,等闲人家的确是消受不起。一张纸的售价便如此高昂,那么尚需要增加印刷费用的一本书呢?难怪文化成为一种奢侈品,也难怪世家没了,还有学阀,这根本就是用金钱使得文化知识与平民百姓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胡莱双目灼灼,盯着朱振问道:“不知大总管打算将这种纸张的销售交于何人?”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利润,若是由胡家来负责销售,足以使得胡家在赚取大量钱财的同时,一举提升自身的地位!上品纸张,本身就代表着地位和档次!而且,一旦竹纸的制作之法改进成功,就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局面被开拓出来,这是一个影响力巨大的产业,足以动摇世家门阀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