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381你为什么认识她?</h1>
突然一声熟悉的响,没有敲门声,但门直接被打开了。
女人靠在门边,扬唇一笑,眼线花在眼角:“晚上在这边吃饭吗?”
“……要回家,”舒席玉坐起来,顿了顿,“不用麻烦了……刘姐姐。”
“哎呀,又要回去装乖了,”姓刘的女人怪腔怪调地叫起来,“下楼去,王老叁找你。”
舒席玉应声,从床上坐起来,经过她的时候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女人眼睛顿时就亮了,探手来拿,却没有抢到。
“一个长辈给的红包,住五层楼的别墅,前前后后特别宽敞,”不知道为什么,舒席玉很想让她知道这笔钱的来源,“我跟她第二次见面,她就给我发了五千块。”
五千块,可以是她一年的租房钱。
女人盯着他看了片刻,蓦地一笑,是极为刻意的勾引,或许能被称为风尘意味:“长辈,女人啊?”
“嗯,”舒席玉眉梢一动,那些乖顺的线条一瞬间就全部凌厉起来,“有很多男人的女人。”
“你老爹的朋友?”
“他攀不上人家。”
“哦?”女人诧异,“你老爹准备把你卖给老女人了?”
舒席玉没回答,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现金,有零有整,熟稔地塞到女人的胸口处:“走了。”
女人笑骂一声,目送他出门,把钱抓下来,数了一遍。
叁百一十二块四毛。
下次过来可以给他把伙食开好点。
下楼,没见到王老叁,舒席玉也没说什么,扶起一辆倒地的共享单车,扫了后歪歪扭扭地骑出城中村。
十来分钟后,他进了另外一个巷子,锁了车,钻进一家门脸黢黑的足浴店。
上楼,进门,下楼,王老叁在拳台上朝他挥了挥拳套。
“我晚上有事,”舒席玉走过来,把脏兮兮的绷带绑到手上,“这星期都不回来。”
王老叁看他磨叽,取了一边的拳套,单手点了根烟,声音有点尖细:“咋的,我们二级英模舒联庆同志不是休假结束了呢?”
舒席玉没搭话,将最后一截绷带粘好,抱着拳套上了拳台:“不要打脸。”
“等哈,烟抽完的,”王老叁猛吸了一口,嘬到烟屁股,然后一边喷气一边走过来,“来嘛。”
王老叁是广西人,早年犯了点事走投无路,带着老婆孩子躲到昆明。两夫妻用全部身家开了个螺蛳粉店,生意不温不火的。后来老婆耐不住寂寞偷人,奸夫耀武扬威地上门,他拎着拳头上去打了人一个半身不遂,进去待了四年。
出来后,老婆不知死活,孩子也不肯认他。兜兜转转地拜了个大哥,混了两年碰到严打,大哥每个月卖那几包粉都给查出来了,没几个月就判了,比他遭得还老火。
群龙无首的,一堆小伙子推举王老叁接了这个烂摊子,王老叁想来想去,最后变卖了大哥的财产,在城中村开了这么个黑拳馆。
拳馆摊子铺得不算大,但因为王老叁嘴严眼毒,从来没透出过风声,在这道上名头还算响亮。
几年前他找了点关系,弄到一个职业证书,这下洗白身份摇身一变,还成了正经的拳击教练了.这些年他去乡下找到不少好苗子,最好的往体队里送,差一点又足够穷的留下来打比赛。云南山里有的是穷得只能让孩子练体育的,有时候他看着那些努力的孩子,恍惚都觉得自己干这事儿还有点积德的意思。
但舒席玉不是。
王老叁教舒席玉打拳,大半是想挑衅他那个条子老爹,小半是觉得这苗子不练拳是真可惜了。
可惜他念着这小子不练拳可惜才教他打拳,教完后更觉得可惜了。
舒席玉有天赋,有相当出色、在他毕生所见里都数一数二的珍贵天赋。但他的父亲不会支持他练拳,他的母亲更不会。
更别说,舒席玉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认识王老叁这么一个人。
打完两节,王老叁按住舒席玉的拳套,示意休息一会儿。舒席玉把手拿出来,将汗湿的头发胡乱拨开,问王老叁要了支烟,熟练地点起来,咬进嘴唇里。
“最近在搞哪样嘛?”王老叁靠在拳台边上,神情惬意,“跟你妈回家了?”
舒席玉觉得有点累,没有理他。
“问你,”王老叁拿脚踹他,“魂丢了呢?”
魂丢了。
舒席玉突然笑了一下,有点奇怪的笑:“王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说嘛。”
舒席玉去拿了手机,打开最近储存的照片,王老叁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认不得。叫哪样名字,好多岁了?”
“宁,宁昭同,四十多岁了,住在呈贡那边,”舒席玉从相册切出来,打开百科页面,“以前是北大的老师,听说、唔……”
左颊挨了一巴掌,舒席玉稳住身形,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点闷闷的痛呼。
“找死不要拉上我,”王老叁收回手,拿着舒席玉的手机左滑右滑,眼神奇异而嘲讽,“都查到那么多了,还敢打听?”
舒席玉咬了一下牙,压下口腔里的血腥味:“我现在,住在、她家里。”
王老叁看过来。
“你认识她,”舒席玉道,“你为什么认识她?”
王老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晓得我进去是哪个抓的不?广西。”
舒席玉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件事。
“孟峡峰,他去年判死缓了,”王老叁笑出一口烟牙,“你晓得哪个把他搞下来的不?”
舒席玉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只是看着王老叁。
“不晓得你查她搞哪样,这种婆娘搞死我们太简单了,”王老叁把烟摁了,“好了,最近就不要来找我了,回家去吧。”
舒席玉没出声,解了绷带,拿过手机,咬着嘴唇出了门。
从巷子里出来,舒席玉没忙着回家,坐了几站公交,进了一家新华书店。
哲学老师。
社科哲学类……宁昭同。
好多。
舒席玉拿下一本,《犹是春闺梦里人》,没有开封,定价56。
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语文成绩很差,但这首诗他在张青敏的笔记本里读到过,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怜河边不知名字的白骨,都是春闺里女人期盼的丈夫。
张青敏在生下他之前,竟然期盼过那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回家,还拿着那套话术给自己洗脑,说他和她都是为国牺牲。
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而后将写着宁昭同的书一本一本地拿下来,堆在怀里。
《宏大叙事、战争伦理与脆弱的生命》、《我们在战争里获得了什么?》、《胜负由人:一种可能的自由主义批判路径》、《协和万邦》、《同归于治》……
“你也喜欢宁昭同吗?”隔壁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宏大叙事》别买这个版本的,这个版本是从美版译过来的,错漏很多。宁老师在微博上说过,版权不在她手上,买北大出的吧,还比这个便宜。”
“啊……好的,谢谢你,”那是个青年女人,舒席玉对着她露出一个惯有的乖巧笑容,“我最近才知道她,想买她的书回去看看。”
“最近才知道?”青年女人略有诧异,但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也跟着笑,“那你不用急着买那么多,宁老师的书写得虽然清楚,但没有基础还是挺难啃的。要是喜欢她可以先看看《堇茶如怡》,那本不是学术书,我看看……哦,这边是社科哲学,估计不在这里。”
喜欢她。
舒席玉心头顿了顿,然后点头:“好的,谢谢你,我去看看。”
说完抱着一堆书就走了,青年女人愣了一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不是说了不要急着买吗?
抱着半箱子书回到家,不出所料,家里空无一人。
舒席玉坐到书桌面前,正准备把书摆上书架,突然意识到什么,止了动作。
舒联庆会问他为什么买这些书。
他不会相信自己说要学习的鬼话,他会质问自己的想法。
也不能藏,舒联庆肯定能找出来,然后更笃定地戳破自己的心思。
……心思。
自己是什么心思?
舒席玉有点烦躁,锁了门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完裸着就出来了,站在全身镜面前。
一具雪白的少年躯体,力量感都被压在不敢膨胀的肌肉底下,只要微微低头,就是一个毫无攻击力、几乎柔顺的姿态。
除了左颊上逐渐消退的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