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琢磨了片刻,摇头:“papa,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应该组织一下语言,让它们更有逻辑一些。”
德里亚没有生气:“宁,你还没有明白吗,逻辑是无用的假象,只有爱和虔诚能帮助你最终走到父的脚下。世界的本质是精神,解脱靠的不是理性,而是诗性,是宗教的情感,是对上帝的爱。”
“你是想告诉我你的上帝是黑格尔?”
“我的女儿,我对哲学没有兴趣,我一直都觉得奥古斯丁是个异端混账,”德里亚笑了,“你是最完美的。你拥有上帝的爱。”
宁昭同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想问什么?”德里亚态度很好。
“我在想,”她顿了顿,“你的改造,让我会很快离开这个世界。”
“是的,对不起,我的女儿,你很难活到我这个年纪了,”德里亚的歉意不太真诚,“但完美的东西不该久久落于全地,你要早日回到祂的身边去。”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我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仅仅因为我的基因?”
德里亚缓缓摇头,白胡子随着动作颤动:“我说了,宁,重要的是精神和信仰,基因那种属于人的东西,对上帝没有任何意义可言。我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二十个和你一样适合实验的个体,只需要一天时间。”
“我的精神是特殊的?”
“是的,我的女儿,”德里亚的眼神异常柔和,“人类是上帝的佣人,是祂的器皿。祂怎么会给予器皿祂珍贵的爱?但你不是,你是祂认定的新娘,你能拥有祂恩赐的爱。”
宁昭同开始缺乏耐心了:“祂指定了我?”
“是的。”
“在什么时候?”
“在我的梦里,”德里亚笑得意味深长,“我看见祂为你加冕,你成为人间掌管血与硝烟的女王。”
梦。女王。血与硝烟。
这几个意象几乎让她战栗起来:“你的梦?!”
“是的。我是个坏人,宁,我的女儿,不可置疑的,我是个坏人,”德里亚慢慢站起来,“但是,主怜惜我的虔诚,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赎清我的罪孽。”
“……赎罪。”
“赎罪。”
她明白了,尾音微微抖了一下:“你想要,献祭我。”
“我只是把你送回该去的地方,”德里亚怜惜地看着她,“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神的国度。”
丹尼尔笑嘻嘻地看过来:“我记得你上次去那个地方反应很大,差点给阿纳托利来了一刀。”
神的国度——那个地方——
宁昭同猛地起身大力踹翻桌子,德里亚狼狈地一躲,却不退反进。她一把把他按住,但德里亚却在这一瞬间展现出了不符合年纪的敏捷,抬掌在她腰腹某个位置轻轻一击,她整个人顿时如同针扎的气球一般软倒下来——丹尼尔飞快地上来按住她,扣上金属手铐,对着德里亚挑了一下眉:“还好吗father?”
德里亚没有理会他,朝宁昭同笑了笑:“我说了,你的身体,我最了解。”
周遭惊呼奔出,她咬牙挣扎,用力到嘴唇都出血了:“我不要去那个地方!”
“你应该去,”德里亚温和得像在安抚任性的小女儿,“你见一见上帝在制造你之前有多少失败的作品,就会认识到自己的完美。”
“不!我不去!”她几乎嘶声,“你应该杀了我!我、唔……”
丹尼尔给手上下了死力,耸了下肩:“对不起father,请原谅我对你最亲爱的女儿的无礼。但我希望你能想起来这里是美国,我们必须在警察赶到之”
“砰!”
一记点射落在脚边,丹尼尔大骇,一把拉过宁昭同挡在面前:“谁?!”
德里亚敏捷地躲到沙发后面,一直在周围伪装保护的人也都靠过来,而回答丹尼尔的是又一发点射,这次落点更为刁钻,就从宁昭同腿间穿过。
宁昭同吓得跳了一下,用中文大骂道:“你他妈神经病啊!”
巴泽尔闷闷笑了一声,从吧台后面跳出来,稳稳持枪逼近:“对不起宁,我只是想让丹尼尔冷静一些——执法过程全程录像,前波兰空军少尉丹尼尔先生,你确定你要反抗吗?”
丹尼尔看了一眼德里亚,慢慢把枪放了回去,看巴泽尔还没放下枪口的意思,再把它扔到了一边。
德里亚做了个示意,很快周围的人都把武器扔到前面,举起了双手。
巴泽尔说执法过程,说明这是一次有报备的官方行动。
也就是说,他们代表的是美国的国家暴力机关。
“很好,你很清楚这里是美国,”巴泽尔把枪口略略低了一些,“把宁交给我们。”
丹尼尔推了宁昭同一下,巴泽尔把她拉到身后,德里亚看着一切,突然道:“巴泽尔,我想,事情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变化。”
“是的,”巴泽尔笑道,“你应该给亨利先生打个电话,问问他在拘留室里过得好不好。”
德里亚的脸色终于变了:“什么?”
亨利被他们抓起来了?为什么?
“因为你不再重要了,”巴泽尔单手持枪,握着宁昭同的手腕,后退一步,“你和亨利加起来,都没有她重要。”
即便,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四四方方的墙壁,没有窗,也没有开灯,所有东西都只能隐约见到一个轮廓。
手铐还没有弄开,宁昭同趴在硬板床上,有点费劲地蹭了蹭腿上被蚊子咬的包。等终于蹭舒服了,她松了腰椎,叹了口气。
妈的,囚徒健身被动小燕飞是吧——这两年怎么老是坐牢。
一门之外,两道晦暗的目光。
安娜靠在墙上,轻声道:“她看起来非常平静。”
“她一直都是这样,”巴泽尔道,“她其实会对着很多人笑得很开心,她的导师,那些中国人,街头扶了她一把的女人……除了我。”
“巴泽尔……”安娜都愣了一下,“我”
“我很好,”巴泽尔打断她,“我想跟她待一会儿,可以吗?”
安娜凝视他片刻,转身离开:“我帮你关掉监控。一小时。”
巴泽尔推门进来,发现床上拱起来的线条没有一点动静,连呼吸导致的起伏都非常微弱。他关门,盘腿坐到她边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吐出了一句有点干的解释:“我洗过澡了,换了新的袜子。”
应该没有什么味道吧。
宁昭同闷闷笑了一声:“是的,你闻起来很不错,很清新。”
他跟着笑,眉眼柔软了一些:“抱歉,我暂时不能打开你的手铐。”
“我理解你的为难,但我还是想申请一下:能不能把它拷在我的身前而不是身后,这个姿势实在有点难受……”她语速很快,说完后把脸埋进枕头里,“你们想知道什么?你们确定我知道吗?”
巴泽尔看着她,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道:“是‘你’,还是‘你们’?”
“你是说,你和你的队友有不一样的目的吗?”
“我从来没有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他小声道,“宁,我只想给你我的爱,你不理会也没有关系。”
“你曾经想过囚禁我,”她偏头看他,强调,“现在你成功了。”
他被那一眼刺痛了一下。
她继续道:“巴泽尔,谢谢你的帮助与爱……但,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我们的结合是不受祝福的。”
“是的,”他垂下眼睛,神情里蕴着悲伤,“宁,十年过去了,我不得不承认有些山是很难翻越的。对不起,宁,我早该承认我的爱会带给你压力……对不起,你这次来到美国或许是个错误,如果是因为我,那”
“嘿,嘿巴泽尔!”她打断他,笑道,“我是来参加一个会议的,你不能说我是因为你而来,我很想念约翰和苏珊。”
他笑得有点发苦,摸了摸她柔顺的黑发:“你想对我做一个完美的告别,我明白,宁。你甚至都没有拒绝我的邀请……我是说,你在床上,抱着我,就像这样,我们就像一个人,你简直像我的妻子。”
他比划了一下,措辞有些颠三倒四的,最后有些失落地放下手,小声道:“……‘为这个缘故,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
这句圣经几乎念得她心头发酸,她有点费劲地把自己翻过来,侧躺着对着他:“我没有怨恨你。”
“我知道,是的,你总是那么宽容。”
“不是,巴泽尔——”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而后失笑,“等等等等,为什么是我在安慰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想知道什么?”
巴泽尔看着她。
“你不能说吗?”她猜测,“我觉得、唔、巴泽尔!你要做什么?!”
他从后面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咬上她的耳垂:“宁,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拦在我们中间,明明我已经握住你的手了,也愿意接受一切。哪怕阿莫斯分享着你的爱,哪怕你一年来美国一次……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什么在阻止我们?”
那一张国籍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安娜明明知道她根本不是间谍!
她的裙子已经被他掀到腰间了,她扭头大骂:“你疯了吗巴泽尔!你要在拘留室的摄像头下强暴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