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平莛闭上眼,一点光照出捏紧的拳,血管浮凸,映得惨白。
突然车窗外发出一点骚动,沉平莛睁开眼,封远英立马会意,开门出去。不到半分钟他就回来了,小声告诉沉平莛:“有位年轻警官说有新的侦查思路,想要向您汇报。”
他的领导都在这里,却要向他汇报?
沉平莛的第一反应是对攀附者的厌烦,却在下一秒突然想到什么,直接拉开车门钻了出去。封远英一惊,连忙拔出枪挤开几个身影,拦在沉平莛前面:“沉”
“陈警官,”沉平莛先开了口,对着人群里清隽挺拔的青年伸出手,“久仰了。来车里聊吧。”
周围人神色齐齐微妙起来。
沉平莛,对着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刑警,说久仰?
这一句“久仰”证明了往日太多猜测,但陈碧渠没有在这个关头表露太多,很快地跟他握了一下手:“您言重,我有一些事需要向您求证。”
车门关上,沉平莛先开了口:“杨家父子今晚的航班离境,杨云建九点四十左右给我打了个电话,语调很挑衅,说要给我送一份礼物,明天早上就可以收到了。我在九点五十左右联系到她,让她今晚住在我那里,电话还没挂就出事了,说是刹车失灵。”
这番话几乎印证了陈碧渠所有猜想:“已经确认制动系统被动过手脚,但停车点附近的监控没有得到有效信息。绑走夫人的团伙分成了两拨,我预计追到最后我们也会发现两辆车,一辆用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混淆”
“咚咚。”
车窗被敲响了。
陈碧渠得到同意,将车窗降下,黄伟探进半张脸:“书记,两条线最后都在山路换了车,但两边都搬了一个麻袋上车,暂时无法断定在哪辆车上。”
沉平莛飞快地看了陈碧渠一眼:“方向呢?”
“一个往南朝着河北去了,另一辆朝北,看样子是朝市里去。”
陈碧渠立即道:“追朝北的。”
黄伟有不同意见:“绑架不应该朝市里”
“听你们小同志的,”沉平莛示意封远英上车,“跟着他们。”
十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消息。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不要鸣笛,关闭灯光。不要鸣笛,关闭灯光!”
“目标车辆最后一次出现的坐标已经发到群里了,一辆黑色五座比亚迪,车况很老,套牌京Gxxxxx。”
“再看一遍布防!别把人放走了!”
“无人机已经起飞。”
“发现目标车辆!就弃置在路边!里面没有人!”
“此路段监控缺失!”
……
陈碧渠按下对讲按钮:“请技侦立即定位附近所有在建工地和无人值守的广场,特别注意周围少有民居的地方……”
沉平莛听完,开口:“你觉得杨云建执意要把事情闹大。”
“他说的是‘礼物’。送不到手中的礼物没有意义,”陈碧渠低声道,“您说他语调很挑衅,又已经离境了,那他没有理由顾虑把事情闹大……他绑架夫人是为了泄愤。”
他想让人看见她的下场,却又不敢让人立即看见。
泄愤。
沉平莛读懂了这个词底下的不详意味,神色一沉:“……他会想要,很残忍地杀了她。”
“在光天化日之下,”陈碧渠看向窗外,眼底被混乱的光浸透了,声音很轻,“是带有惩戒意义的,处决。”
麻袋被粗暴扯开,扰动的视线里是男人发亮的烟头,和身后星子稀疏的天。
宁昭同剧烈地喘着气,呼吸从凌乱的发间蒸腾出来,在空中凝结成白烟。
满地的建筑材料,钢筋从墙里伸出,空旷的视野,五个抽着烟的男人。
她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膝盖,痛苦地闭了闭眼。
身上好疼。肌肉好酸。
两分钟后,一个穿着LV皮带的男人站起来,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熄:“差不多了,相机架起来,开始吧。”
一个年轻的黄毛应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了啊,上吧。”
话音落,一人拎着宁昭同的衣襟把她拽起来,踹了一下她的后膝,逼着她跪下,看她挣了一下,连忙警告:“别乱动!”
这一下按给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像是膝盖骨碎了似的。宁昭同强行稳住气息,颤着声线:“我说、几位大哥……劫财劫色的、好歹说一句,我们、都可以商量……”
皮带一下子乐了,凑过来,很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你很有钱?色倒是挺色的,可惜我不喜欢搞女人。”
黄毛忙道:“大哥你不喜欢我们喜欢啊!”
皮带回身一脚把他踹到地上:“你他妈什么美事儿都敢想!事儿完了你要奸尸我绝对不管你!”
黄毛一听脸都绿了:“没有人会对饺子馅儿有想法的!”
两人把她严严实实地捆成处决姿势,嬉皮笑脸地跟着调笑了两句。绳子太紧,宁昭同呼吸有点困难,整个视野都是乱的,倒还强撑着挤出一句:“我、男朋友,很有钱。”
这话一出,皮带回头看她一眼,蹲下来:“你男朋友很有钱?”
“对,你们知道的,我刚从、他家,开车出来,”她咬了一下牙,“那房”
“确实,那地方住着的都不是一般的有钱,”皮带打断她,笑了一声,“得亏你今天没把车停进去,否则那安保我们还找不着动你车的机会。”
这时候说后悔也没用了,宁昭同用力啃了一下下嘴唇:“还有没有,谈一谈的、余地?”
耳边沉重的发动机声音逼近,皮带站起来:“不好意思啊,哥几个犯的事儿钱摆不平,又有点不小的把柄在姓杨的手里,只能借你一条命了。冤有头债有主,美女下去了别怪我们头上,安心走吧啊。”
装满混凝土的搅拌车逐渐逼近,宁昭同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一下子头皮都炸起来了:“不是!摆得平!别急别急,我还有个男朋友!”
他们竟然想在这种地方碾死她!
皮带都愣了一下,做了个手势,让搅拌车慢一点过来:“什么意思?”
“我还有个男朋友,他能摆平!他当官儿的,比杨云建大,”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大冬天的一背冷汗,“信我!你让我给他打个电话!”
黄毛瞅过来,皮带握着她的下巴打量了片刻,啧了一声:“脚踏两条船,不太好吧。”
她神色微微一动:“你们没”
“别拖了,”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压在喉咙里,“车过来。”
宁昭同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猛地挣了一下,却被身后人狠狠一肘砸在肩上:“动什么!”
皮带明显有点忌惮这个穿着黑色厚帽衫的男人,看他一眼,慢慢退到一边。身后人将她踹到地上,小跑撤到摄像机后面,帽衫男人动了动头,但脸掩在帽子里,看不清晰。
8x4混凝土搅拌车,上装重量超过十六吨,轮子压着地面滚滚而来,几乎是种钢铁洪流般的压迫力。
帽衫男人看着地上猛力挣扎的纤瘦女人,招了下手:“碾过来。”
挂挡,一脚油门,发动机轰鸣沉如雷霆。
眼前的阴影逐渐笼罩了自己的身躯,轮子里的土腥气几乎逼近鼻腔。
帽衫男人眉梢微微一挑。
这就结束了吗?
转折发生在念头刚刚出来的一刻,纤瘦的身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朝外翻滚了两三圈,还借着力道勉强站了起来。
司机一惊,连忙朝着视野死角打方向盘,她往后一跃,勉强躲过这一撞,却没稳住身体,直直地朝后倒去。
帽衫男人稍稍蹙眉,扬声:“快!”
司机冷汗都要出来了,探头看了一眼,打方向又是一脚油门。她凭借直觉找到躲避的方向滚了好几圈,终于又找到个机会勉强站起来,迎着撞来的车头努力一跃,腹肌发力挂在了后视镜上。
司机没给她叹息幸好手捆在身前的机会,加速冲向旁边钢筋嶙峋的半堵墙。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稳住身形朝着车头狠狠一踩,借着这股力道做了个高度相当惊人的后空翻,从钢筋顶端险险掠过。
“砰!”
躯体重重落下,尘土飞溅。
几块大理石硬邦邦地硌在身下,她不知道骨骼有没有受伤,也没有功夫担心。她紧紧踩住一块,将双手卡在边沿,用尽全力在尖角上摩擦。
搅拌车似乎没有撞墙的打算,但急促的混乱脚步越来越近,她用力咬牙狠挣了几下,伞绳终于断了。她摸出腿边的刀把刃弹开,两下把脚上的绳索切断,抬头时正见一个身影猛地扑过来,连忙朝边上一滚。
另外三个人从三个入口进来,不善地盯着她,黑色帽衫站在水泥墙头,低低骂了一句废物。
翻滚即起,她背靠着粗粝的水泥墙,喘着粗气活动手腕和脚腕。手指轻轻抚过刀刃,冰凉的温度让她稍稍平复了心绪,同时极高的肾上腺素浓度将剧烈的疼痛与酸软暂时压下,让肌肉处于最佳的战斗状态。
她深呼吸,感受到心跳就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