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能有幸尝尝这份手艺,”薛预泽纠正,打开盒子,又笑了,“看起来要费不少事,我真是何德何能。”
橘红糕倒是好说,也就是备料麻烦了些,但这菊花酥酥皮层层迭迭纤细妖冶,估计要花不少时间塑型。
宁昭同倒也诚实:“我就负责调味和炸,酥皮是玠光雕的。”
玠光。
薛预泽拈起切开的四分之一,看向旁边的韩璟,笑道:“真是巧手。”
正巧过玄正在努力从韩璟怀里把允允拔出来,他便先把孩子放到旁边座椅上,而后颔首:“您过奖。”
宁昭同解释:“以前在咸阳的时候,三餐都是玠光负责。我有个女伴很会做这些小点心,玠光帮着打下手,学了不少。”
喻蓝江看过来,有点纳闷。
怎么,他说自己负责过她的三餐竟然不是吹牛逼?
薛预泽感慨:“哪儿来的那么好的福气。”
她略一挑眉:“嫉妒?”
“那可不敢,”说完这一句,薛预泽倾身摸了摸允允的头,“怎么不开心呀?”
“小泽哥哥,”允允躲了一下,耷拉着一张脸,“我想跟小韩哥哥坐一起,但是妈妈不让。”
哥哥——
薛预泽听到一声轻笑,不知道是过玄笑的还是宁昭同笑的,也没好意思看:“为什么想跟小韩哥哥坐一起,允允不是早就可以自己吃饭了吗?”
过玄忍笑:“别惯着她,成心撒娇的。”
“妈妈!”允允好生气,侧身抱住韩璟的手,“小韩哥哥又不是我们家里的人,今天说了再见后,允允就很久也见不到他了……”
过玄佯作为难:“那允允一样很久见不到小泽哥哥,一样很久见不到宁阿姨,怎么就一定要挨着小韩哥哥呢?”
宁昭同忍笑,跟韩非低声吐槽:“怎么还有在自己闺女这儿挑拨离间的。”
韩非不给面子:“你也做得不少。”
行宫里玠光潜月都在,偏要问觅觅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睡。
宁昭同一噎:“……有吗?”
“有,”韩非道,片刻后轻笑一声,“无妨,觅觅最喜欢你。”
宁昭同心里就舒服了。
那当然,自己闺女当然最喜欢自己。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允允拧着小眉头,好久都没想明白,最后只能睁着大眼睛看着韩璟:“小韩哥哥……”
稚子澄净的目光让他心尖都软了一下,放缓声线:“允允已经六岁了,可以自己吃饭的,对不对?”
“允允可以自己吃饭,”允允嘟囔着,“但允允会想你的。”
薛预泽目光微微一深,含笑看他一眼。
这才几个小时,允允就那么喜欢他?
“允允以后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啊,”韩璟语调很软,握了握允允的小手,“允允在杭州上学吗?”
“是的,在杭州。小韩哥哥可以来看允允吗?”
“可以啊,我有很多工作会在杭州……”
一大一小聊开,看起来话题是暂告一段落了,众人心下略放。薛预泽默数了一下人头,靠到宁昭同耳边低声问:“小陈警官能来吗?”
“能,但是路上堵,让我们别等他,”宁昭同看了一眼手机,“十分钟前说”
门口两声轻响,侍者带着一人进来。
陈碧渠连警服都没来得及换,抱歉一笑:“来迟了,实在失礼。”
宁昭同放下手机,开玩笑:“老规矩,自罚三杯。”
“夫人恕罪,工作时间不能饮酒,”陈碧渠脱下外套挂在一边,“休假再喝吧,就是不知到时候薛先生能不能拨冗让我赔一赔罪?”
小陈统领说话总有几分耐人寻味,薛预泽正要回,允允却先兴奋地叫道:“哇!警察!”
陈碧渠看过去,见到一个粉堆玉砌的小姑娘,顿时眼睛都亮了:“这位是?”
过玄含笑:“我的女儿,小名叫允允,已经六岁了。”
陈碧渠认识这位过玄老师,一下子笑得眉眼都带光,蹲到允允面前,伸出手:“允允你好,我叫陈碧渠,是一位刑警。”
“警察叔叔!”允允跪坐在凳子上,抱住他的手,“叔叔你迟到了!”
“对,叔叔迟到了,给允允道歉。”
“叔叔不用道歉,叔叔肯定是抓坏人去了,”允允自觉看透了一切,歪着脑袋,又笑得有些甜,“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陈潜月那张脸,不说国泰民安吧,确实也显得乖顺,比较招妇孺待见。这醋韩璟吃不起来,但也不想这么快就从允允心里退居二线,握住小姑娘的手:“允允也很好看,比他好看。”
……
喻蓝江放下手机,看了两人一眼,又看看那小姑娘,实在有点不自在。
他真不喜欢小孩儿,看到都觉得头疼,长得再乖也不行。
一桌子人全部都在看那小丫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喻蓝江看了看宁昭同,郁闷地摸了一下头,继续玩手机。
宁昭同凝视着那张稚嫩的小脸,片刻后,略有一些恍惚。
其实不像。
觅觅除了一双眼睛形状偏圆,其他地方都像他阿爷,小时候脸上也没有太多肉,大了就更是扬眉凛目的明艳佳人。而允允像过玄,脸上团团的婴儿肥带着红晕,眉色偏淡,轮廓秀致,想来大了也不会是太秾艳的一张脸。
可……一样五六岁的稚女,小小的一团,在爱和善意里泡大,对着任何人都能肆无忌惮地撒娇。
突然脸颊一热,她回过神来,对上韩非担忧的眼神。
韩非收回手,手背上一点温热泪痕,低声问:“还好吗?”
自己流泪了吗?
她低头,轻轻擦掉所有痕迹,推开凳子,大步走了出去。
那个姿态实在不够从容,喻蓝江一惊,连忙跟上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陈碧渠愕然,韩璟立马起身,却在迈步之前听到一句命令:“站住。”
韩璟回头:“太师——”
她……
韩非淡淡看他一眼:“坐下。”
韩璟抿了一下唇,坐回去:“诺。”
过玄略有一点尴尬:“同同是?”
“无妨,”韩非看向薛预泽,“失礼了。”
薛预泽收回目光,心里微有些异样:“您言重了。”
看她脚步匆匆,喻蓝江估摸着应该不是尿急。果然,虽然是朝着卫生间去的,但她只是在盥洗台前站着,脸被垂下来的碎发全部遮住了。
“什么事儿啊?”他小声问,拨了一下她的刘海儿,别在她耳朵后面。
宁昭同抬起脸,镜子里的女人眼眶有点红:“没事,想闺女了。”
他恍然,一时都有点手足无措:“啊……”
这、这可没法儿哄啊。
她突然问:“你喜欢小孩儿吗?”
喻蓝江也很诚实:“不太喜欢。”
小孩儿吵得要死,还不好下手揍,别的不说,他真的烦死自己两个皮猴儿外甥了。
“我以前也不喜欢孩子,特别以前,”她吸了一下鼻子,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干脆开了热水洗了把脸,“但孩子都生出来了,总得好好教管,为他们负责。”
喻蓝江没太听明白:“啥意思,最开始没打算要?”
她闷闷笑了一声,擦干净脸上的水:“不是这个意思……我对我女儿有愧疚。”
愧疚。
这个词有点重,他不敢轻佻:“不会吧,我听你平时说话那语气,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不是不疼她,只是自觉没有尽全责任,不管是为君,还是为母……”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转脸迎上他的目光,“玠光在觅觅两岁的时候北上,而后,直到觅觅九岁,我送她到北地郡之前,他们父女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七年见了不到五次?
喻蓝江都惊了:“他这么混蛋?”
“生父不在身畔,我总会偏疼她几分,后来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她很轻地叹了一声,“后来送她到北地去,又是我陪不了她了。十来岁她咸阳和镇北府来回跑,学问也是一塌糊涂……”
当日潜月怕自己怪责觅觅,可自己哪儿来的资格怪责女儿?
养而不教,那分明是她作为母亲的失职。
喻蓝江不太明白,但她一张脸湿漉漉的,眼睛失落地垂着,也觉得有点心疼:“别难过了,平平安安长大就挺好的了,我看她那么多爹,也不缺你陪着。”
她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