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姑娘带着猫回来,午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酥酥一被放下就猛地冲到薛预泽腿边,蹭了蹭他的小腿,撒娇似的喵了好几声。薛预泽正在认认真真地烤几块青椒,一低头,笑了:“青椒吃不吃?”“喵!”“真的吃吗?”“喵!”正好还没刷调味品,薛预泽切了一点点,蹲下来喂给它。酥酥兴冲冲地一口吞下,在舌头里转了一圈,然后——“哕。”宁昭同惊了:“你给它吃什么了?”猫还能发出这种声音?薛预泽难得有点手足无措:“青椒。”酥酥委屈地朝妈妈跑,宁昭同把它抱起来扛在肩头,走到烧烤架边上抱臂监工:“继续,猫不吃我吃。”酥酥简直不敢相信人类真会吃这玩意儿,只觉得看一眼都猫眼疼痛,连忙踩着她的背跳下来,蹭到韩非腿边。韩非看它一身泥,不是很想抱它,可惜手速太慢没按住。酥酥跳到他腿上,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喵了一声开始给自己梳毛。她竟然就在旁边看戏,韩非看着腿上的泥印子,喃喃道:“……此言不虚。”陈碧渠听见了:“太师说什么此言不虚?”韩非揉了揉酥酥的肚子:“同同第一,猫第二,我们不算人。”喻蓝江一边撸串儿一边笑出声来。整个午饭时间聂郁都没太敢凑热闹,主要是知道真相后,一堆男的围着宁昭同献殷勤的画面就怎么看怎么不堪入目。不明真相的徐卿仪不免有意见了,一手拿着聂郁刚烤好的蘑菇一手拽着他往人堆里走:“说好的让大家尝尝你的手艺,怎么也不主动一点,是不是手艺太差了不好意思?”聂郁都有点想哭:“卿仪,不合适……”徐卿仪疑惑:“怎么不合适?”聂郁没能解释出来就已经到了人群正中,所有的眼神都看过来,聂郁保证他读出了敌意,特别是那位姓陈的警官。徐卿仪给宁昭同分了两串平菇:“宁老师尝尝他的手艺。”宁昭同接过来,直接递给薛预泽:“大厨评价一下。”“很不错,”薛预泽尝了一口,评价给得很随意,还帮她向徐卿仪解释了一下,“宁老师不吃辣。”原来是这个不合适。徐卿仪恍然:“那羊肉也别放辣椒了吧。”农户大早上打理出来的全羊,本来准备自己吃的,让聂郁截胡了,现在是喻蓝江和韩璟在掌火。当然,这两人要是一起烤羊估计很快就能打起来,聂郁直接出面将全羊分成两半,让他们一人烤半只。别说,就这样两人还不时相互骂两句,说你那烤法一点都不正宗。“老子从小草原长大的,你说我不正宗?”“老子在北边儿待了三十多年,没见过你这么烤的。”“你待的那地儿全是汉人,懂个锤子烤全羊。”“你才是汉人。老子这是两千多年前的配方,你配跟我比?”“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喜欢老吃法你怎么不生啃?”“嫉妒是吧?当年夫人的三餐都是我亲手负责的,你嫉妒得来吗?”“她不就是惯着你,你真以为你做饭好吃?你他妈烤羊肉孜然都不放,你说破天儿也占不了理!”“你那全是洋葱孜然还吃什么鲜羊肉的味道?说你不行你还不服气?”……众人一边吃一边看戏,津津有味。宁昭同觉得有点丢人,从聂郁那儿抢了一盘新鲜出炉的,钻出人群和被猫封印的太师分享。韩非养生日子过得久,不太喜欢加工太过味道太重的食物,寥寥吃了一点就说不要了。宁昭同给他切了一点水果过来,这个韩非吃,但手太脏不想碰,于是陛下又享受了一波投喂的乐趣。嗯,一手投喂太师,一手投喂酥酥。贤妻美妾(猫)的美好生活啊。于是等众人戏看得差不多了,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么治愈的一个画面。阳光朗照,陛下悠闲地躺在宽敞的摇椅里,一手抱着漂亮猫猫,一手抱着漂亮太师,已经舒服得昏昏欲睡了。薛预泽很没品地偷拍了好几张,陈碧渠叹了口气,搬了把大伞过来。午后太阳太烈,没人想出门,于是棋牌室里排排坐,准备稍微消遣一下。结果一问全是好学生,连地主都不会斗,最后只能把太师和陛下都叫起来凑桌子,问他俩会什么。宁昭同上楼洗了把脸,带着一脸的水进来:“四川麻将,我跟然也只会这个,小喻也会。”喻蓝江早就占据一座:“跟老鬼学的,聂哥会。”“啊,那就正好,”宁昭同招呼几人坐下,“来,搓两圈。”薛预泽本来打算走的,见状搬了个独凳过来,坐在她身后打开了笔记本。徐卿仪抬着凳子过来,一看就笑,小声问道:“还要工作啊?”“不用管我,”薛预泽戴上耳机,看上去兴致很好,“我学一学。”宁昭同瞥他一眼:“越来越不务正业了。”薛预泽笑:“业务重心转移,现在宁老师比较重要。”众人齐齐一哂,聂郁按下骰子,示意韩非:“从这边开始,第五张。”棋牌室挤不下那么多人,韩璟和陈碧渠也是实在没兴趣,干脆上楼睡觉。陈碧渠那边隔音还好,但韩璟的房间就在棋牌室上面,听了半小时万条筒,他坐起来叹了口气,洗了把脸,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棋牌室在二楼,徐卿仪猛地看见个人从窗户进来,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宁昭同看他一眼:“吵到你了?”韩璟还是很懂事的,搬了个椅子坐到太师边上:“没有,不想睡,来看看。”“你看他没用,”宁昭同笑,“然也今天输得多。”韩非看上去打得兴趣缺缺,问他:“你要来吗?”“我不会,”韩璟看了两眼就放弃了,掏出手机,“我玩儿手机。”“七万,你行不行啊?”喻蓝江看他一眼,不免diss一句,“扫不扫兴,待会儿过年都凑不齐一桌。”韩璟眉毛都蹙起来了:“什么,你过年还来?”“不许来,”宁昭同头也不抬,打了一张五条,“让老陈不准给你批假。”“?”喻蓝江不满:“你怎么公报私仇。”“我俩什么仇?”“……也是,”喻蓝江手肘抬起来,撑着脸,“不过他管不着这事儿,现在给我批假的是老姜。”提到这事,宁昭同突然想起什么,看聂郁:“听说你调走了。”聂郁含笑碰了个六万:“是。”“新单位怎么样?”“挺好的,是小喻以前的单位。”“那么巧。”“不巧,”喻蓝江琢磨了一下,“六条。孟岳成多少年前就看上聂哥了,现在去正好给他当副手。”宁昭同没太听懂,也不好追问,只是道:“那应该不太管基层事务了吧。”这一句聂郁答了:“算是退出机动部门了。”徐卿仪一愣。退出机动部门的意思是——喻蓝江肯定了她的设想:“那不错啊,就耍耍威风多好,岁数也到了,出任务还拖年轻人后腿儿。”聂郁失笑:“这话你敢跟队长说吗?”“这不他不在我才说吗?”“打这张,”薛预泽伸出手指把那张牌推倒,偏头发现宁昭同在瞪他,连忙收回手,“我随便说的,您自便。”韩非淡淡道:“观棋不语。”“我太该死了,”薛预泽懊恼,“我决定接下来的一分钟不说话了。”宁昭同忍着笑往他大腿上拧了一下,薛总还真就忍着没说话,磨了磨她的手腕。她收回手,随手一摸,笑着推了牌:“自摸。”“运气不错啊。”喻蓝江夸赞。宁昭同把牌推进麻将机里,跟韩非说:“说到下棋,昨天沉平莛说有空要约你下一盘儿,想不想去?”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谁?太师宠辱不惊:“最近不想去。”陛下自然惯着,毕竟沉平莛算个锤子:“好,那等你想去了再说,他的意见不重要。”薛预泽失笑:“你对待沉书记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现代社会了,咱们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韩璟没听明白:“谁啊?”宁昭同笑:“没谁,一岁数挺大的男的。”岁数挺大的男的打了个喷嚏,秘书连忙把窗户关上,给他递了一杯温水。薛预泽没能待到晚饭时间,牌打完就恋恋不舍地走了,看样子恨不得把酥酥拐走。其他人则在吃完晚饭后略加休息,而后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宁昭同问过徐卿仪需不需要自己跟聂郁也沟通一下,徐卿仪摇了头:“我会跟他好好聊一聊。谢谢你,宁老师。”年轻姑娘的脸蛋被夕阳映得很红,宁昭同神色微缓,揉了揉她的头:“加油。”“我会的宁老师!”把俩猫塞进猫包里,陈碧渠发动了车。晚风温柔,宁昭同开着窗,都被吹得有点微醺。看着一轮夕阳沉入山头,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问喻蓝江:“小喻。”她竟然能有事找自己,喻蓝江受宠若惊:“宁姐!”“你家人对你的职业有过什么意见吗?”她抬手撑着头,头发飞舞,夕阳和风勾勒出一道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线条。喻蓝江移不开目光,努力压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没、没什么意见吧。”妈的,他受过的训练是不是假的,他怎么那么紧张。“你们的工作还挺危险的,一出任务还联系不到,家人不会担心吗?”“哦,我爹妈要是正常爹妈肯定担心,”喻蓝江笑,“我妈满眼都是我弟,想不起我。我阿布更没什么联系我的想法,他觉得儿子就跟鹰一样,大了就应该放出去。”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旁边的韩非看她片刻,握住了她的手。“怎么突然问这个?”“没什么,就觉得对于你们的亲人来说,其实挺煎熬的,”宁昭同把目光投向即将坠下的落日,声音遗落风里,有点听不清楚,“当时我特别怕玠光出事,好多次装病骗他回来,他也不生气,但就是执意要走。我就觉得他特别不理解我的苦心,北地难道真就缺他一个人吗?明明我和觅觅都很想他,天天担心他的安危,结果到最后也是我妥协,觅觅九岁我就把她送到北地去了。也是我叫了太多次狼来了,等我真的重病垂死的时候,玠光觉得我在骗他,连我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喻蓝江诧异:“他这么不是东西?”韩璟心尖一酸,从副驾驶探头过来,也顾不上骂他:“阿绮……”她抬手摸了摸韩璟的脸,一道英俊得凌厉的眉眼:“我以前一直觉得事业和家庭肯定是能平衡的,只看你愿意牺牲哪一部分,所以我一直很怨你,觉得你不在乎我们母女。”“对不起,”韩璟低声道歉,“我只是想为你守好北地。”“是,我知道你其实不是想成全什么大义凛然的名声,你是真的想成为北地的长城,让秦人能安居乐业,让我在咸阳能睡得安心,”她垂下眼,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但我为什么那么难过,是因为我求得太多吗?”觅觅那么黏他这个生父,她只是想让他能多陪一陪女儿,这也是求得太多吗?韩璟说不出话,眼里带了隐约的泪光。韩非拍了拍她的手背:“俱往矣。”宁昭同一下子觉得喉咙堵得厉害:“能不能把我放下,我想走一走。”陈碧渠靠边停车:“夫人。”“我没事,”她忍着泪意,“回去给猫洗个澡,一会儿我打车回来。”韩非不太放心:“让玠光陪着,跟他聊聊吧。”韩璟抬起头来,但宁昭同轻轻摇了下头,关上车门:“去吧。”车被发动,慢慢朝前走去,喻蓝江都傻了:“我靠,大晚上的你们把她一个人放在郊区?荒野求生还发把刀呢!”陈碧渠情绪不太好:“夫人想一个人静静,再劝就该发火了。”“什么就发火了,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啊,真不怕出事啊?”喻蓝江急了,拍了两下车门,“放我下车,我去看看。”陈碧渠不动,韩璟更是沉默。“我靠,再不开我跳车了啊!”喻蓝江把车窗摇下来,“快点儿放老子下车,一会儿我一瘸一拐的扭不过去了!”陈碧渠有点烦了:“你”“潜月,停车,”韩非开了口,暮色里一双明净的眼睛盯着喻蓝江,“尽量九点前到家。”“行!”车一停喻蓝江就跳出去了,拄着拐杖跟飞似的,看着速度半点没受影响。陈碧渠回过头:“太师?”韩非示意前行:“给他一个机会。”又或者……给同同一个机会。江河流转,这些前世的隐痛和遗憾,她该早些走出来才是。暮色已经压下来了,平原上空荡得有些吓人,连过路的车都不多。昏鸦叫了一个长音,停在电线杆上。宁昭同看了片刻,收回目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慢慢走上了桥。将到桥中,视野越来越高,周遭也越来越静。但等终于走到桥的最高点,周遭突兀传来一个男声:“我觉得还是能平衡的。”宁昭同一惊,循声望去,见到对面坐着一大团黑影。她试探着问:“喻蓝江?”黑影叹气:“是我,跑得太累了,你能不能过来?”确认两边没有车,她横穿过去:“怎么下车了?”“不放心你,”喻蓝江看见她脸颊上还没擦干净的泪痕,抬手抹了两下,“大晚上一个女人在郊区一边哭一边走,你也不怕吓着别人。”宁昭同躲了一下,没躲开:“你手干不干净?”“估计不是很干净,”他也老实,“要不你抹回来?”她轻笑:“能走吗?”“没问题,不过得扶我两把,”他撑着拐杖站起来,“走吧,你走前面。”宁昭同没有听他的,慢慢走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出声:“你刚才说什么能平衡?”喻蓝江瞬间就把话头捡起来了:“就你刚和韩璟聊的。”“你说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听全,说错了别骂我啊,”他慢慢下了桥,“我没听说过地球是缺了谁不转的,他名气再大,能镇五十年还能镇一百年?不是我说,岁数上去就该回家养老,管你年轻时候多牛逼,你一直坐在上面,下一代怎么出头?”宁昭同被逗笑了:“有道理。”“是吧,他就那种老头儿心态,”他突然反应过来,“哦,他不就是老头儿吗?总觉得年轻人都不行,自己镇着心里才踏实。我跟你说老鬼也是这心态,一把年纪了天天下去折腾小屁孩儿,就想刷刷存在感,证明自己还没有被拍在沙滩上。”“那你也不算年轻了吧。”“你要说体能,确实在走下坡路了,但我们这行特殊,经验比体能重要得多。像巴泽尔那种海豹老美,人家可能四十岁才刚刚开始带队,他这岁数当队长还真不多见,”喻蓝江说着说着还挺萧瑟的,“不过咱们国家练法废人,老鬼那个岁数大多数都得退居二线了——其实聂哥是最可惜的,正是体能和经验最平衡的时候。”宁昭同一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聂郁是,职业巅峰期?”“是啊,他不狙击手吗,对体能要求本来就没那么夸张,正经再干个十年都不是问题,”喻蓝江看了她一眼,心说少见她还能关注聂郁一句,“不过人各有志吧,聂哥学历高,多往上走走也是好的。”人各有志。那是他的志吗?喻蓝江看她不说话,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哎,怎么又转移话题,我在批斗韩璟呢。就算他不是想坐在军功章上作威作福,他这想法也绝对有问题,你和你女儿——叫啥来着?”“觅觅。”“对,没道理让你和觅觅这么等着,北地对他的依赖有觅觅对他的依赖强吗?觅觅可就他一个亲爹,”他说着说着都真情实感生起气来了,“这人真不行,我要有闺女肯定三天不见就想得难受,更别说你生的。妈的,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狗东西……”宁昭同看着他的鞋,轻声问道:“如果你有女儿,你也没办法三天见她一面吧。”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天:“我要是真有个女儿,我可能会天天想着退伍。”她轻笑一声。“我说真的。虽然我也挺喜欢我的工作的,但我不会像老鬼跟聂哥似的,真准备当一辈子兵,”他声音放缓,似乎有些向往的意思,“我要是有女儿……哎,宁姐,有女儿是什么感觉啊?”“我生我女儿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儿一尸两命。也因为憋得太久,觅觅先天有些不足,所以小时候我难免会偏疼她几分,”她浸入回忆里,声音很柔软,“一个娇娇软软的小人儿,被惯得无法无天的,什么祸都敢闯,五岁就拉着他哥哥去刑场看砍头。哥哥吓得发了一场高烧,她半点事都没有,我和玠光还担心过孩子的心性问题。”“砍头?”“嗯。”“那胆子可真够大的。”她低眼:“骨子里的离经叛道,学了一身好武艺,大了连她哥哥都敢揍。”喻蓝江挠了下头。怎么和我想象中的闺女不一样。她突然想到什么:“倒是和你挺像的。”此话一出,他支棱了:“怎么个像法?”“成天惹是生非。”“……我也没有成天吧,”他说得很心虚,“我现在改造好了。”她含笑摇了摇头:“曾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