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的封地方圆上百里,都不是很太平。饥饿与杀戮仿佛是悬在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能将这里带到无尽的深渊。常茂一行人负责戍守三合山,招揽和训练士兵。别人一路行军都疲惫不堪,沉沉的睡去,他却独坐营中,青灯为伴,清茶为朋,手里捧着父亲的书信,眼神凝视着前方,脑海里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表情时而凝重,时而又像是孩子一样憨憨的笑一笑。“吾儿的信,为父已经收到。为父在前线一切安好,无须惦念。张士诚图谋应天之意图,早就被应天识破。此战为父与奉国上将军徐达已经布置完备,届时张士诚大败,必会抽调泗州等地之兵力,你与盱眙男爵朱振便可以趁机大肆发展,谋取泗州之地。”“吾曾与山贼为伍,杀伐劫掠,为人不齿。及遇明公,方知大丈夫存活于世,当持三尺青峰,立不世之功的道理。而汝如今小小年纪,便已经能不惧艰险,深入敌境,颇有吾昔年之风范,为父虽不在身边,亦颇感自豪。”“军旅辛苦,吾儿当收昔日傲然之禀性,沉心静气,学习军务。据为父与汝徐达叔叔之观察,汝之禀性天资,在于沙场厮杀,于谋略布局一道,难有斩获。为父之念,吾儿当心记三点,第一,要时常通读兵法,并与战事引证,与袍泽交流,收货虽少,然水滴石穿,日而久之,必有收货。第二,缺乏谋略布局,当多朱振叶兑先生的教诲。朱振,乃是青年之俊杰,邓愈与胡大海二位叔叔屡屡夸赞,为父对其在姑苏之作为,亦深感钦佩。朱振虽年幼,若于军旅之中,定有大作为。叶兑先生熟读兵书战策,天文地理,乃是当世少有之良师,汝与彼二位学习,定大有裨益。第三,若无高谋,便以谨慎为上。谨慎之人,于战场之上,虽难立下功勋,却也难犯下大错。”常茂放下书信,父亲对自己并不严厉,甚至有些溺爱。父亲最早的念头是希望自己一辈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他老人家这辈子在战场上厮杀,面临危险无数,他不想儿子跟自己过上一样的生活。只是如今自己心气颇高,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做父亲的不得不叮嘱儿子几句。若是旁人的话,常茂自然不会听的。但是父亲的叮嘱,他却时刻牢记于心中,父亲让他在军中时刻谨慎,他便派出好几道探马刺探军情,哪怕是三合山地势高,本身便是古代驻军之地,安全性很高,他也不放心。小心无大错,常茂果然得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在三合山扎营一日后,常茂便下山找到了住在城隍庙里的朱振。“振哥儿,似乎有人盯上了这个村子。”朱振手里正捧着鸡蛋,一边儿剥鸡蛋皮,一边儿在逗弄趴在城隍庙门口的小鼻涕虫,闻言摆摆手,示意常茂稍等。将鸡蛋递给小家伙,不慌不忙的帮鼻涕虫擦了擦鼻涕,这才与常茂回了城隍庙。小鼻涕虫得了一个煮熟的鸡蛋,一小块咸菜,激动的不行,连鸡蛋皮也没包完,便一口将鸡蛋咽下,然后蹲在城隍庙门口不停的咳嗦。等到有闻到香味跑过来的小伙伴过来的时候,鼻涕虫便会得意洋洋的指着地上咳嗦出来带着嗓子眼血丝的鸡蛋皮,一脸得意道:“看到没,大官赏的。”一群失望之极的小伙伴心中大为恼火,晚来了一步,这鼻涕虫抢了先,然后将鼻涕虫按在地上,抢走了他的小咸菜。领头的虎娃得意洋洋的揍了鼻涕虫的屁股两下,看着哭哭啼啼的鼻涕虫,心里越发的得意,趾高气扬的骂骂咧咧道:“刘老太爷说了,这爵爷是想利用我们,私自吃他的东西是要死人的。谁再敢来这什么爵爷这里讨吃的,小心丢命!”朱振远远的望着孩子们,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常茂,问道:“刚才你说的有把握没有?”常茂的目光很是犀利,身上散发着一股蓬勃的朝气,“错不了,我派出了好几股探马,观察的很仔细。这群人先是在山里挖挖抛抛的,然后又偷偷摸摸的往村子里跑了几趟,看样子是要对这村子下手。”一旁叶兑先生有些疑惑道:“这么个村子,有什么好劫掠的,难道是想要裹挟他们?”朱振淡淡道:“这个村子,据我观察,青壮并不算多。剩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裹挟他们,没有什么意义。”“那他们就是奔着您来的?”常茂很是担忧道。叶兑点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男爵此行牵连甚广,虽然并没有直接进入城市,四处树敌,但是有心找男爵麻烦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朱振摇摇头,“咱们刚到此地,便有贼人追过来,这不太现实。”“那是不是姚天禧昨日买馒头暴露了?”叶兑又问。“不会,我特意让他注意安全。以小和尚的本事,别人想找他麻烦,那还真不容易。”“那以男爵之见,他们来此地,另有所图?”叶兑问。朱振点点头道:“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咱们眼前的这个村子还能坚持多久?”叶兑对民政很是熟悉,估算了一下,说道:“若是没有外力帮助,最多还能支持十日,便会大量的饿死人。”朱振点点头道:“没错。就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出现了。按理来说,我们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就算知道会死,也应该紧抱我们的大腿。”叶兑恍然大悟道:“绝境之中,没有人愿意自己被饿死。他们既然不愿意追随我们,就说明我们的存在并不唯一。所以这伙强人,应该在打别的主意。”常茂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自己只不过是发现了山贼,如何也没有想到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常茂感觉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不然自己实在是没有存在感了。“振哥儿。”常茂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受国公嘱托,要保护你的安危,所以我觉得咱不管这山贼什么情况,我觉得你应天先随我去三合山。”“你的意思是我扔下这群百姓?不管他们的死活。”朱振才不会干这种事情,甚至他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啊。“振哥儿,你已经很仁义了,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跟着你,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管他们的死活啊。”朱振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了,有着时间,还不如去观察下村子里的环境。”山贼踩完盘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手了。朱振吩咐常茂先行休息,就去找端木雨荷和张灵凤。“主家。”虎背熊腰的虎二迎面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些勇悍的猛士。朱文正带领的流寇队伍,甚是残暴,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灭绝人性。朱文正从中挑选一些宁死也不虐待百姓的青壮,暗中训练,最后经由虎二运送到朱振身边,如今已经有堪堪二百余人。虎二站在前排,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副手,三个人皆腰间挂着柳叶刀,身上还背着弓弩,全幅武装倒是让家人们安心不少。朱振拍了拍虎二的肩膀笑道:“朱文正那边儿情况如何?”虎二笑着道:“大都督沉浸于流寇伟大的事业不能自拔,现在已经不用他亲自带兵去攻打那些堡垒了,往往一张条子,那些泗州的富豪就会把粮食送上。现在提起我们的名号,都有止啼的功效了。”朱振点点头,“你派人回去一趟,拿我的书信见一下朱文正,让他往盱眙靠拢,暂时放弃泗州的几座大城,他这样弄一下要出大乱子。”“主家这是为何?”虎二不解道。朱振笑着说道:“这些大家族在泗州盘根错节,手下团练兵士数万,皆有甲胄,岂能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我估计他们故意麻痹朱文正,然后想要彻底消灭他。”虎二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主家。”其实有些事情朱振并没有与虎二讲透,朱文正在泗州大城之间劫掠,不论成败,都会让他们同仇敌忾。而陈家的影响力无疑会因此不断加强,到时候北元对此地的想法也会越来越大。只要朱文正退走,那么他们就不会继续抱团,自然也没有了陈家做大的可能性。常茂忽然走了进来,看了眼虎二,低声说道:“那些探子又偷偷摸摸的过来了,离咱们三里多地,振哥儿,要动手吗?”朱振看了眼天空的太阳,光线并不是如何的刺眼。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几个人?”常茂道:“三个。”朱振点点头,“常茂,虎二,再加上宛娘,你们辛苦一趟,记住留活口。”宛娘将绣花针插在袖边儿,整理了下发角,有些兴奋道:“公子,其实我自己就够了。”张灵凤跑过来,拉着朱振的手臂,雀跃道:“相公,今晚我们还请这些百姓吃饭吗?”朱振把目光收回,抚摸着张灵凤的秀发,笑答:“对,只要愿意跟咱们走的百姓,都能吃上最美味的饭菜。今天我让姚天禧去买来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