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男女皆一愣,男人不自然维持笑容道:“这是锦欢吗,长这么高了,我都不认识了……”女人也尴尬附和几句。
任锦欢揽着周连锦,简单寒暄后便与他们道了别,走在南长街上时,周连锦慢悠悠道:“老梁头顶都这么秃了啊……”
任锦欢笑道:“你当初那么飒地骂退他们夫妻二人,要是加上这句,可真就太诛心了。”
任书礼去世后,对周连锦有意的人很多,同事老梁便是其中之一,看上去挺实在,明里暗里献过殷勤,但多年无果。周连锦那会儿事业第二春,身边来往的多是富贵高权,有不少谣言,也让老梁一直怀着自卑而不得,直到他娶了个更年轻的,几年后看着仍是一个人、风光不复的周连锦,竟有些欣慰得意的胜利。
某年单位春节宴,老梁升职喝多酒,在饭桌上评头论足,讽刺她眼高不安分,如今年华蹉跎,不珍惜机会,连带着把任书礼也拎出来论,那场面可想而知,单位眼红人不少,都借着老梁的嘴看热闹,敷衍地劝了劝。
当时各职工带了家属孩子来,任锦欢也在,周连锦索性放下那点客套体面,阴阳他:“老梁,没进我家门怎么还赶着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早几年说,我兴许还能在那一堆心窝子里勉强找到你,都结婚了,把心从我这收收吧,你老婆还在这呢,我不就多认识了些人,又恰好那些人中没有你,你以为你自己道德高尚,别人就不能寻欢作乐了吗?”
任锦欢想起这事,调侃她当时如何威风,损得人家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你,还问她怎么想起那最后一句,平时也没见你读莎士比亚,她便说是从你爸那儿听来的。
她大学期间接了些画报广告补贴家用,打扮靓丽,又偶尔会有广告方送来赠礼,校内便传起关于她的污言碎语,某次被一群男女指指点点、掰扯不清时,有人出来道,你以为你自己道德高尚,别人就不能寻欢作乐了吗?
“这人就是你爸,他在学校有点名气,忘了是什么干部,只记得还在戏剧社当编导,结果我跟他道谢,他挺高傲说,别误会,我只是在练习台词,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我当时就想,这人一表人才,但实在嘴硬。”
任锦欢听完乐道:“怎么会有人拿到完美开局还打出一手烂牌?”
周连锦道:“但最后我还是治住了他。”
“你怎么治的?”
“他请我客串《红与黑》,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他也这么问,我就用了那部戏的一句台词回他&ash;&ash;‘只有拂人之意才能动人之心’。”
这下他忍不住笑出声,似乎当年画面栩栩如生,说:“你还真能对症下药。”
两人已经来到铁树桥上,桥下河水间隔冒泡,两边石砌白灯照亮四周古建筑,红灯笼已高高挂起。任锦欢踩着石板路,走在这条小时候逛过无数次的景街上,忽然听到身后周连锦道:“小锦,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回过头,发觉她用一种仰仗的目光看自己。
“之前舞团熟人邀请我回去,担任幕后编舞,条件还可以,虽然不能在台前,但作为指导老师也不错,就是提前退养得延几年,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任锦欢有些飘忽地看着她,她在征询儿子的意见,将话语权让渡给家中这个唯一的男性,然后他也抓住了先前表演时那微妙的陌生感,原来她没忘记,她并没有安居于当前这个小天地里,沉默后他鼓励道:“你想去就去吧,延几年去北京也不要紧,刚刚,你拒绝了你的儿子,也说动了他。”
周连锦走近挽着他,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去,早点陪你去北京。”
夜风微冷,他稍不留神,手中的氢气球飞到了半空,他看了眼上方,缓缓道:“妈,你有想做的事情挺好,我其实没有多少特别热爱的事情,所以看到你能有喜欢的爱好我会间接觉得很满足。”
周连锦心头一动,此时两人已经走下桥,路边商铺即将收摊,在自左而右的淙淙流水声中,她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妈,我知道你不想要依附我,但其实,是我想要依附你,是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