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任锦欢笑着,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是我室友的,他一时兴起就买了,没多久又反悔,太没责任心,我就帮忙一起照顾。”
“你这人倒好。”他由衷感叹,“当时不打算找个人吗?”
金向棠摇摇头,坦诚道:“那阵子太想做出一番事情来,没有其余想法,而且未来很多都无法确定,我可以一个人冒险,但没法让另一个人去共担这种冒险。”
任锦欢默了默,低声道:“你在外那么久,家人估计也时常挂你。”
“确实。”金向棠点头无奈说,“我父母虽然很少主动联系我,因为时差怕影响我工作休息,但每次打电话回去,两人总是既想抢着接话,又想让给彼此。”
任锦欢莞尔会意,完全能想象那画面,金向棠应该有一个温情丰盛的成长环境,父母开明知礼、恩爱好合,这也是他构建一切信念的土壤。慢慢地,他想起金庸书中一名句,目光悠远自言道:“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
金向棠稍顿脚步,心中忽然觉出充盈,他们正位于一片工地,花岗岩在轰鸣机械下碾成碎石齑粉,与北、上不同,深圳的奋斗氛围充满着雷霆磨玉、大漠掘金的江湖气。
任锦欢继续道:“刚刚那光头说得不对,钱来钱去不是江湖,情来情往才是江湖。”
这下他完全停住,看向对方,有一瞬的百转千回,远处领路老板发来催促,高喊还有几百米,任锦欢眉眼清亮,应了声,率先迈开步子,这回他走在了前方。
工厂考察完后,金向棠想看下物流装配细节,光头说只能明早六点,而回京飞机是十点,为省时间两人准备就近找个住宿。
这块地方略偏,且远离街市,点评网上搜出的最高评价旅馆也才3.5分,无非是将就一夜,两人都没讲究。
旅馆坐落在一条巷子里,被麻辣烫与肠粉店左右包围,只三层高,名叫“如意旅馆”,放在全国少说也有几百重名。从外看,店牌字体有些掉漆,灯箱坏了一半,好在前台虽简陋却算干净。
老板娘五十余岁,叼着烟,似不爱搭理人,埋头在一扎扎收支小票中,边算边骂些听不懂的词,整张桌面用玻璃板压着各种回收信息,其中属“回收旧光盘、连环画”最多,最里面还有一台老式大头电视机,在播西游记,音量奇大,正好到了女儿国这一回。
金向棠靠在台边,给她一根百乐门,又问她借了火,把话头打开,说要一间标间,她瞟了两人一眼,拿出大串钥匙,领着上二楼。
楼道原先照明废了,现在临时安了个红色灯泡,墙壁被各种租房吃食、借贷整形广告贴得满满当当,上一波没撕干净,下一波又来了,办证盖章甚至从台阶爬到天花板,这些花花绿绿的“牛皮癣”聚在一起,在红光烘托下呈现出或蓝或紫,竟有种赛博感。一对年轻男女忽然从楼上嘻嘻哈哈疯跑下来,差点撞到三人,老板娘破口开骂那俩:“痴线,行路唔带眼!”
进入客房,空间不算大,偏老旧,像千禧年时期的马路招待所,米黄石纹瓷砖,茶绿色漆墙,两人检查了一遍,没大问题,只洗浴间拐角有滩擦不掉的黄渍,老板娘说漏水导致,任锦欢还是让她拿来消毒液。
“靓仔放心啦,我哋都打扫过啦,保证干净!”她喷完几处,嫌麻烦地牢骚道,又让他俩看好自己贵重物品,称外江佬唔见咗嘢就烦到死。
等人走后,金向棠坐在床沿,好整以暇盯着顾忌床单卫生的任锦欢,闲闲道:“是不是有点后悔没回北京?”
任锦欢来到床前置物架,扫了眼架上摆放的上世纪港片影碟,其中不乏露骨三级片封面,他边看边假意道:“有那么点,刚刚还考虑现在走能不能坐上末班飞机。”最底层立着金古梁温的武侠书,他抽出一本,打开后发现是盗版印刷。
金向棠轻笑,手掌撑在床上,半阖眼叹了口气,神思放空缓缓道:“别走了,今天只剩四小时了,陪我一起过节吧。”
花洒热水淋在身上时,任锦欢总算在这一天忙碌中感觉到放松,吹风机的暖风呼呼穿过发隙,热到了脸颊,他回想着金向棠刚刚那句,不由自嘲,怎么可能走,他怎么走得了,也是孬话。人人都是饮食男女、凡夫俗子,对别人的故事旁观者清,在自己的叙事里当局者迷,他没金向棠那般坦荡潇洒。
想到这里,他承认自己落了下乘。
如果爱与快乐无法兼得,那单只有快乐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