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小会议室里,孙志等他的回复,运营等他的回复,HR也在等他的回复,三人围成一个扇形,任锦欢垂下眼眸,默了一分钟,最终深吸一口气,面向三人微微低首,缓声诚恳道:“很抱歉引起今天这样的事端,给大家工作造成麻烦,尤其是孙哥,我先替江耀向你道歉,是我平时带人工作没做好,无论如何,这里面都有我的责任,只是辞退绝非小事,江耀工作时间不长,过往也做出过许多成绩,恳请大家能再通融一次,也给我一些时间,我承诺会做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处理。”
而在第二天的战研组织发展会上,HR同步部门每月考核得分,比上月降了两名,史博暗搓搓说起昨天大群风波,称某些组影响部门对外形象,一时间几句半调侃半指责的话语落在任锦欢耳边。
会议目的是分配各leader Q4招聘名额,出了这事,任锦欢也早就做好名额缩减准备,但令他诧异的是,秦恒让HR宣布结果,他的名额并未减少,在针对招聘要求时,秦恒似有所指:“我一直希望团队能有些不同领域的年轻同学,互相学习,从不同视角去看问题,用人的自由权尽量下放给每位经理,你觉得这个人是适合你的,你想要,你就把他留下来,不必管其他声音,如果觉得不可控,你就大大方方放手,去找下一个适合的人。”
几天过后,员工晋升结果出来,江耀上次答辩成功,升到了A8,任锦欢找了个时间,与他约谈喜讯,只不过同时,他也叫上了Jennifer。
任锦欢来到会议室门口,Jennifer早已等候多时,露出熟悉笑容,说来讽刺,同样的房间,上次是他在这接受文延和Jennifer的“拷问”,而这次,他也成为了“拷问”别人的一员,甚至手法如出一辙&ash;&ash;“先扬后抑”。
提出转岗建议那一刻,任锦欢明显感觉到对面那张沉浸在晋升喜悦中的脸愣了下,不可置信盯着自己。
“上次你做的广告匹配模型很成功,我和商业化部门打了招呼,帮你做了推荐,他们负责人很欢迎你,那边项目与你的能力更为匹配,我也希望你有更多发挥空间。”任锦欢温和向他解释,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杀人”,“杀”的还是一路结伴的年轻部下。
江耀慌乱看向他,低声说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控制好脾气,能不能再给次机会,也说起来战研的初衷,其实并无所谓工作内容是什么,因为主要想跟着他,还说起初识时的细微日常……
真诚的话语往往极具压力,更何况对方性格率真,天生的开朗行动派,即使工作两年也有种不知世故的朝气劲头,任锦欢听他说起这些时,也无不触动,但他还是尽量平静地走完了剩下流程。而江耀问他的最后一句是:“老大,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走出屋子,心头的巨石仍旧岿然不动,Thos正好过来,见他神色沉重,半开玩笑道:“任经理一定没亲手干过‘脏活’,就算是诸葛亮也得挥泪斩马谡,这对我们HR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以后习惯就好了。”
任锦欢勉强笑说:“谢谢你的坦诚,但这句并没有安慰到我。”
Thos给他递了杯手磨咖啡,拍肩道:“当年第一次炒人,我比对方还难受,但现在几乎没有我炒不掉的人,甚至我炒的人都挺感激我,90%劳资纠纷中,企业和员工都不无辜,没有谁是绝对的受害者, HR不必有立场,只需要专业。”
Jennifer则诚挚又轻快道:“看开点,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明天也许会变好,但也许会更差。Good luck!”
咖啡的味道又酸又苦,像烧糊的中药,任锦欢喝了一口将其弃置一旁。他并不擅长与人建立深度联系,因为需要很长时间的精力付出,以及机缘恩赐的垂青,也因深度联系的消解往往需要很久才能释怀。而就在刚刚,他亲手切断其中一条。
虽然他自认对情绪的管理算是足够熟练,但过往生活里被刻意埋掉的琐碎总会破土而出,在某个回南天里悉数返潮。人到底无法像机器一样去承受重负而不发泄。
任锦欢打开朋友圈,随意翻看新鲜动态,有聚餐的、打卡的、晒娃的、代购的、发观影感的,等等,五光十色,而在这其中,他也刷到了一条金向棠的视频,是在孟买街头,路边摊贩鳞次栉比,摩托车与嘟嘟车呼呼而过,一个赤脚偏瘦的印度小男孩抱着旧吉他坐在地上,欢快弹唱Joel Hanson的《Traveling Light》,面前有块纸板,歪歪扭扭写着:“30卢比支持我去宝莱坞!”
金向棠说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
熟悉的经典旋律从视频里传出,任锦欢戴上耳机听了会儿,偶尔能听到一两句金向棠与随行同事说话声,有种异样的亲切感。他突然涌起很强的倾诉欲,想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想跟他说说这些天的鸦飞鹊乱,想这样开头:“诶,你知不知道,我最近的日子和你的炖菜一样,烂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