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只是默默摇头。陆咏晴没有强求,他的拒绝在她意料之内。薄薄的隔膜隔在两人之间。陆咏晴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后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本以为再见仍是朋友,可他们都长大了。世事磨砺,那些曾经的年少热烈确实无法回去了。本以为见了面有很多话,如今卡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手指抹了药涂抹在他斑驳的后背,一条又一条。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药香。她的指尖在后背轻抚,透过胸腔,拨动他的心。他不敢看她,透过半开的窗看月亮。她为他短暂停留,已是幸运。直到背上不再有微凉触感,他恍神,直了直身,穿上衣服。灯火昏暗,他这里装的是老式灯泡,也并不比烛火亮。他起身,把桌子上的油灯点亮。“咏晴,要吃东西吗。”他没什么可给她的,昨日新买的菜肉还是新鲜的,可以做一顿新鲜饭。陆咏晴摇摇头,她转头看向钟辰,他正在拨弄油灯里的烛芯,让它更亮些。灯火映衬下,他的脸比起少年轮廓更清晰清俊。陆咏晴真正明白,他那时为什么不再来找她。她的突然出现只是让他更加明白两人的差距。陆咏晴深吸一口气。“你想读书吗?”她突然没头没尾一句,钟辰愣一下。“读书……?”“嗯,商会内部要开始储备人才,办免费课程,学成的可以留下来,也可以选择其他企业,你想来吗?”这并非陆咏晴今晚临时起意,办课这件事确实是她这次回来想要开展执行的。她想和她志同道合的同学把新思想更广泛的传播,哪怕范围没有那么广,商会至少不能让陈腐老派之人把控。将来仗真的打起来,陆氏商会绝不可以变成卖国贼企业。依靠本身的资金和影响力也可以暗中做些什么。她突然抛给钟辰一个不一样的选择。钟辰还在怔楞中,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路。“你慎重考虑一下好吗。我在陆公馆等你。”陆咏晴离开了。窄巷路口的灯明明灭灭,陆咏晴在灯下站定,回头望一眼。他会来找她吗。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窗外小雨淅沥,打湿花园树叶,泥土味道开窗可闻。陆咏晴这两天感冒,窝在家里,仍挂心商会事宜,埋头书房办公,一上午不理人。直到腰背酸痛,才站起身,开窗透气。她靠在窗边喝热水,却见远处一个熟悉人影打伞慢慢走近家中大门。陆咏晴认清来人是谁,披上外套跑下楼去。钟辰还未叫门,便见她穿着单薄朝这边跑来。两人隔门相望。“你考虑好了?”陆咏晴又紧张起来。她是希望他的回复是她希望的那样。她鼻音重,钟辰听出来,“你风寒了?”她笑笑,“没事,快好了。”她把门插销打开,两人间没有阻隔,满怀希望的问他,“你要来吗?”“嗯。”他点点头。“太好啦。”她高兴起来,一阵风携着雨刮来,意外刺骨。陆咏晴瑟缩着身体承受不住,跺着脚靠进钟辰怀里。,抖着声音,“啊啊,好冷好冷。”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不合适,她想要拉开些距离。后背温热掌心覆上来,“冷就回去吧。别又冻着了。”陆咏晴抬头看他的脸,他眉目尽是关切之色。对上她的眼睛,他手局促的放下来。陆咏晴冲着他嘿嘿笑,他眉目软下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拿她没办法。那晚的失误钟辰被罚下场三个月,三个月内不能登台表演。正好余出时间上课。曾经望着那些朝气的大学生,如今自己勉强也算是他们的一份子。心中的充盈感是平时讨生活唱戏远远没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一颗小芽在心中破土,微小而有生机。商会的课一般安排在晚上,白天钟辰在班子帮忙打杂,晚上去商会上课,虽然忙碌,但是充实。或许,终有一日他也可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下晚课,学生们陆续离开,钟辰也在其中。过前一个路口正要转出巷子,余光瞥到陆咏晴的身影走入巷子深处。深巷里什么人都有,他有回深夜回家看见有人生吃死狗,满目灰败,形如恶鬼。钟辰不放心,他折身去寻,正要拐弯,和陆咏晴撞上。陆咏晴不防,正撞钟辰胸口上。“唔……”陆咏晴捂着鼻子。钟辰慌张,“你没事吧……”陆咏晴见是钟辰,神色不变,“啊,钟辰,你怎么在这里。”“我看你在这里就过来了,这附近深巷人太杂,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陆咏晴笑笑,“没事,刚以为看见了老同学,看错了。”“嗯,那我送你回去吧。”“好。”一路上陆咏晴不怎么说话。钟辰试着开口,“你怎么了,像是有心事。”陆咏晴摇摇头,“还好,最近太累了。”她只顾低着头往前走,直到被钟辰拽进怀里,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黄包车撞到。车铃声远去。钟辰低头看她,眼神无奈。陆咏晴干脆把头靠在他胸口上,“唔……好累……”她双手抱住他的脖颈,像小时候那样,“你背我吧……”路说长不长,她趴在他背上,轻轻荡着脚。他手臂紧一紧,“别乱动。”“哦。”路灯适时亮起,明灭灯光映照,照亮前路。“我比以前重了,你背得动吗。”钟辰摇摇头,“没有。”“哼,撒谎,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不重,不重才有问题。”她歪着头去打量他的脸,“我看看,你有没有脸红。”他小时候一撒谎就会不自觉脸红。“没有。”他果断否认。昏黄灯光看不透皮肤下的微红。他脸红不是因为撒谎,是她突如其来的亲密。陆咏晴不再执着,贴紧他的后背。“钟辰……”“嗯?”“你的那个,还有吗?”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人前露出自己本来样貌了。在戏班挨了那么多那么痛的打都能生生忍住本能,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年少时光已经太遥远,明明两人还年轻,所隔时间已如长河。“没有了。”他看着前面的路,硬巴巴道。陆咏晴急了,坚定道,“我不信,不可能。”她摸他的头,手指插进他头发间,势必要把那一双耳朵揪出来。钟辰无法闪躲,低着头,“别摸了……在外面……”兽耳没摸出来,人耳已经红得要滴血。她用她微凉的手指给他耳朵降温,安分下来,“那说好了,要给我看。”他不吭声,只点点头。她得逞嘿嘿笑,更紧的搂住他。路这样短。再往前,已经能望见陆公馆的洋楼。钟辰停住脚步,放她下来。陆咏晴有些失望,咕哝道,“为什么不走到门口?”他只是望住她的眼睛,拢了拢她的衣服,“快回去吧。”“哦。”走到大门,她回头看一眼。月色沉没,他背影浅浅,在微弱路灯照映下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