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热了。他几乎是把她包裹了起来,她像是居住在熔炉里一般煎熬。他想要睡好觉,怎么就没有考虑过她能不能睡个好觉。因果不敢动,怕一动他就察觉到了醒过来,被捂出的热汗滴在床上,她昏昏沉沉地入梦,梦到一团火,烧在一个胖小孩的屁股上,她转过头,年幼的忠难就这么冷眼看着那人被火烧得四处打滚,而他手里握着一根昭示着他就是罪魁祸首的燃着火苗的木棒。“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她我把你整张脸都烧了。”他吹灭了火苗,把燃着细烟的木棒扔在了地上,因果坐在泥土里灰头土脸的,乱成一团,他二话不说就把这团脏兮兮的小孩从泥土里捞了起来,拽着她往前走。那时候他的掌心还是温热的,因果一瘸一拐地被他拖着走,望着他的背影,刚想喊他“阿难哥哥”,他又是猛地转过头来皱着眉朝她发火:“我说了让你别乱跑,你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她耷拉下了脸,无话辩解,他虽然生气,但看到她腿上的伤口,还是转过了身来蹲下,把手放在身两侧说:“快点,他跑去告诉他妈妈就完了。”因果搂着他的脖子攀在他背上,她就是如此伏在他身上长大的。火总是充斥着他,他总是充斥着火。十四岁他们就一起偷偷抽烟,因果总被打火机烫到,她怕火,怕得不行,所以总是忠难给她点的火。但无论多炽热的火似乎都无法烧掉他那层冰冷的外皮。她好像身处一片空虚之中,目之所及只有他与他手里的烟,低头,却见汽油已经铺成了一条小道,他只要把烟扔下,点点火星就能引燃整个虚空的世界。但他并未在尽头放这把火,而是一步一脚印地走过汽油路,走到她面前,怀抱着她的空壳,烟掉落在地,烈火乍起,一瞬之间掩埋了一切。他狭长的眼狡猾得像倒影中的月。他不怕火,因为他就是火本身。被烧死的只会是因果的躯壳。她倏然睁眼,从梦中惊醒,不如说是被热醒的,分不清热汗冷汗地从额头上往下滴,她感觉身子很轻,没有任何束缚,往后一摸,只有空荡荡的床单。因果平稳着呼吸转过了身,不见忠难的身影,她突然坐起了身,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但一阵烟味从门外钻了进来,钻进她的感官,她的不安感立刻就被驱散开了。口口声声说想要离开他,发现他真的不在的那一瞬间,又好像世间连自我都不存在了,因为没人能证明她的存在,她被所有人忽视、遗忘,像个透明人,所以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蹑手蹑脚地下床,赤裸着脚把虚掩着的门打开,一阵冷风灌进了她的五官,她看见厨房的灯开着,鬼使神差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太阳快升起来了,四周的空气都透着一个冷,他仍然是背影以对,窗户大开着要让冷风钻进五脏六腑。他手里夹着烟,但只吸了一口,就长久地望着窗外的暗淡景色。因果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不上前也不后退。因为只要他不露出那满是恨意的眼眸,她就能想象他没有那些恨的样子吗。良久,她都冷着了,他吸了一口呼出薄薄的烟,弥散在窗外的空气中,不回头,却好似正对着她问:“想把我推下去?”因果被他突然的出口吓了一跳,捂上了嘴不敢喘气。他没听到她的回答,于是缓缓转身,从厨房里迈出了步伐,走到她跟前,她这才反应过来地摇头,但他已经俯身掰开她的手,把手里的烟塞进了她的嘴里。“还是想抽烟?”被烟味浸了整个感官,因果有些瘾上来地深吸了一口,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他的烟味影响了她本就疲惫的梦境。从口中吐出些厚重的雾来,她不作答,抬着眼凝视他明显疲倦的脸。他这两天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因果也是。困得快发疯了,但是梦里也累得慌,不如醒着来得好些。他看着因果松懈下来沉浸于抽烟的脸,不自觉伸手摸上了他先前打了一巴掌的半边脸,她还是有些应激,但只是夹着烟僵硬在那儿。“还疼吗?”他自导自演起来了。因果缓了缓神,盯着他又假惺惺的眼睛,“你自己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可能是烟麻痹了神经,让她有了一丝胆量举起了手,报复性的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一侧脸,这一下真不轻,把因果的手都给打红了,他还只是微微偏过了头。她悬在胸口的手发抖着放下,手心炽热,代表着他的脸也应当炽热。冷风吹得他的面色更冷了。“...下手这么轻。”他缓缓用手摸上被她打过的脸,反而笑了出来。因果见他没有发火,她倒是火气上来了,捏着手里的烟就往他手背上一烫,他就算是再不怕火也是人类之躯,难免被烫到发出“嘶”的一声,条件反射地就抓着她的手腕把烟一拍跌落在地。因果见着烟还没抽一半,忙要蹲下身去捡,被他当即拦截:“掉地上的就别抽了。”她被他半抱半拉着的,总归是不让她蹲下身去捡。“发泄完了?”他见因果不闹腾了,安静地耷拉在他怀里,便开口道,“解气了就会去睡会儿,到时间了我会叫你的。”可她不闹腾也不回话了,忠难垂眸看着她闭上双目的睡颜,她竟是直接睡在了他怀里。太累了。这里凉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