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钟意安抚她道,“不会真的杀了他。”
持续缺氧的视野开始泛白。陶决迟缓地眨眼,后知后觉地为那一眼而脊背发寒。
——在这种时候,钟意在观察他。如同没有情绪的非人之物,褪下名为常识的外壳,只为陶然的意志所驱使,对他进行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评估。
观测他的生命体征,审视他下腹的纹身,计算他再一次伤害陶然的可能性。
陶决从被闭锁的喉咙里挤出气声,听不出是嘲笑还是投降,“你最好真不会。”
谁也不留余裕的性事进行到末尾,只会一秒比一秒更狼狈。
叁个人狼狈得不相上下,前后大约只相差几帧。话最多的人被手动封喉,因而在最顶点的那一秒,只听到错落的体液喷溅声。
又过片刻,才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陶然没在高潮中昏厥过去,但也差不了多少,就先盖着衣服,躺在沙发里侧缓口气。大概是累极了,身体被上下擦拭的工夫,呼吸便均匀带鼾,看得陶决咋舌。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他嗓子还哑着,好几个音节发不出来,表达欲倒是完全没受损。钟意扫他一眼,直白地戳破:“你不熬夜,也能睡得很好。”
毕竟是真用他一把老骨头呈现过婴儿般睡眠的人,陶决在铁证面前无法反驳,悻悻搡他,“少来教我做事。你们俩做父母做得一塌糊涂。”
他顿了顿,扭头看睡熟的陶然,又说:“也就比我本来的好那么一点点。”
钟意也往后转头,视线落在陶然被衣服盖住的腹部。
随呼吸起起落落的地方,含着两份精液依然单薄平整,不适合长出未知的外来者。
他的目光停留太久,久到被读出了想法。
“……能跟我说说吗?为什么不想有孩子。”
这场对话,在钟意看来,迟到了叁个月。
他反问:“哥哥会愿意做我们的孩子吗?”
愿不愿意,不还是当了叁个月。陶决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还没出声,便又听他道:“就算拥有可以成为其它角色的选项,也会更想做她的孩子,被她生出来,被她养育吗?”
陶决沉默了。
人与人能产生的所有关系里,唯有血缘,是先被分配一个别无选择、没有退路的角色,再认识角色下的那个人。
他大概知道钟意想说什么。
“……她也是这么想的?”
钟意发出含糊的音节,答得十分狡猾:“等她醒了,哥哥自己去问吧。”
问什么?不用问都知道。
他是血缘的副产品,是强买强卖的捆绑套餐。和其余不由陶然自己选择的血亲没什么不同,他在尚未理解自己被分配了怎样的权力时,就已经滥用过这份权力,摆布过她的人生。
就算出于好心,就算他同样支付了代价,也不能将她因这份血缘不得不承受的波折一笔勾销。
她生命里会长久地留下余震。
所以,她不再相信血缘,不再需要血缘了。
“唔,不过,重新洗牌之后,再互相选择就好——”
陶决猛地抬眼,正对上钟意一副“果然”的表情。年轻人掂掂那盒刚被抽走许多,用来擦拭体液的纸巾,确认了余量才递过来,慢吞吞地说完后半句:“……是她昨天给过我的回答。如果你想要,就分一点给你吧。”
“无事卖人情,你有企图。”陶决警惕道。
“你总是哭,我也很难办的。”
钟意叹口气,一点面子也没给只对妹妹脸皮厚的兄长留。
他目光在纸巾盒与陶决的脸之间跳跃几回,自言自语道,“毕竟我在她面前,已经正式失去‘绝对不会欺负哥哥’的信誉了。”
刻意用了别人能听见的音量,才不是什么自言自语。摆明在晒。
陶决啧了一声。晒的什么他反正不懂,小情侣的外星暗号他也没兴趣刨根究底。他一个入室抢劫反倒住下了的人,至今还没被赶走,已经算很——
……重新洗牌之后,再互相选择。
陶然当初舍弃他,是因为不再相信血缘。
那么如今重新选择他,是因为什么呢?
模糊的热意挤满胸口。答案的形状呼之欲出。
陶决手指发麻,不自觉探向下腹。
那里刻着简简单单的八个数字,是陶然降生那天——陶决不再只是他自己那天。
六岁的小孩哪里懂什么不可逆的改变。他只知道更小的孩子要喝奶,要换尿布,只会根据她的反应、她攥他指头的力气判断自己是否做对。
除了陶然,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做哥哥。而他从来没什么天赋,教了又错,错了又教,她一直教下去,倒也没真的放弃过他。
早在那八个数字刻在他身体上之前,很久很久以前,它们就刻在他的灵魂里了。
妹妹。陶然。
陶决还没准备好直接触摸那个答案。
怕被庞大的狂喜冲昏。要仔仔细细,一口一口,慢慢品尝才好。
他压抑再压抑,终究——漏出没有成功伪装成叹息的闷笑。
“……可是,能做她哥哥,是我的运气。”
钟意哑住片刻,以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口气,低低啧了一声。
陶然大约刚醒。
陶决后腰被拍了拍,听她用朦胧的嗓音小声叫他,哥哥,哥哥。
她合起双腿还肯喊哥哥的时候并不多。陶决因此至今未能免疫,每次听都忍不住心酸、心痒、心软……心动。
怎么了?他问。
讨债鬼果然憋着坏,在最温存的时刻杀他个猝不及防,又颇有玉石俱焚的气势,耗尽全力也要挤出浑厚的腹腔音。
“——俺也一样!”
张飞的大脸突入脑海。陶决反应过来她接的是哪句,想哭想笑,最后只把她头毛胡乱一撸,骂道:小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