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决举着手机,仔细看了半夜,也没能从字缝里看出字来。设定成五分钟的自动锁屏,屏幕暗了亮亮了暗,始终停在微信聊天框。那是晚饭之后不久,钟意发来的一条消息——【陶然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异常,顾名思义,指和平常不同。问题在于陶决根本不知道陶然的“平常”是什么样子。他在过去七年里只见过一面、联系不超过叁次的妹妹,究竟有着怎样的日常生活……他绝不会比问出这句话的钟意更清楚。毕竟据钟意所说,他和陶然在她十二岁那年就认识了。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同一年进入大学……在成为男女朋友之前,他们原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友人。相比起来,一个偶尔还会以为妹妹才十二岁的失职兄长能看出什么?他只觉得十九岁的陶然从头到脚都异常。关于自己的妹妹,如果有什么是陶决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她厌恶谎言。不仅讨厌被欺骗,也讨厌去欺骗。这并不代表陶然不会说谎。只是,她明明可以把叁十分改成八十分,却选择在废弃滑梯里蹲到膝盖发麻、手脚冰凉;明明可以让他独自面对空荡荡的葬礼会场,此后余生都困惑于那天到底是不是他自己耽误了时间,却选择留下来坦白真相。仿佛刻意要达成某种平衡,她的每一个谎言,最终都是在惩罚她自己。……然而,这仅仅是陶决过去所知道的陶然。卧室床头柜的避孕套,琴房地板上的水滴,那天早上敲开她房门不小心看到的画面……一切一切都在提醒他,陶然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小姑娘。他轻易被一罐可乐收买的、率直且好懂的妹妹,早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完成了从小学生到成年人的转变。她还是把可乐当水喝,还是不爱吃西兰花,却很可能已经习惯了说谎。他甚至不能断言“陶然绝无可能对感情不忠”。那是她成长中他无从了解的部分,他过去选择缺席,现在便无权探听。——陶然最近有什么异常?陶决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站在同居一室的室友、甚至陌生人的角度,分析短短一周内的观察。作为兄长,他给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答案。【怎么算异常?】距离钟意那条消息已经超过五个小时,但对面很快来了回复:【比如,总睡不醒,或者总睡不着……】陶决皱了皱眉,还没开始打字,便看到钟意发来的下一句。【或者,周围突然出现她平时不会用到的东西。】躺在垃圾桶底的剃须刀片突兀地跳入脑海。毕竟晚饭时刚刚答应了陶然,陶决模棱两可地问:【我会注意。如果有要怎么办?】对面“正在输入”了半天,最终放弃打字,发来一条语音。连报菜名都像唱催眠曲的人,语气分外严肃,甚至能听出一丝被压抑过的急切。“——绝对,不要让她靠近那件东西。”喀啦。几乎在语音播放完的同一秒,细微声响传来。像铝罐落地。纷杂的头绪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来不及犹豫,陶决扔下手机,夺门而出。哗啦。啪嗒。沙沙——跪在厨房地砖上的背影太过专注,全然注意不到身后有人靠近,几乎将整个头伸进垃圾桶。以她为圆心,厨余垃圾散落一地,如同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仪式。“……陶然。”半夜掏垃圾的小浣熊不吱声,一个空易拉罐被扔出来。“陶然。”压扁的牛奶盒被扔出来。“陶然!”团成一团的厨房纸被扔出来。她终于摸到她要找的东西,浑身发着抖,尝试撕开包装。陶决劈手夺下那东西,把她扯进怀里,一手牢牢摁住后背,一手从她乱糟糟的发顶撸到发梢。“没事了,陶然,没事了……”半晌。“……没个屁事,”她牙齿咯吱打颤,“冷。”